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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短篇】師之所存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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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 由 小五 周日 1月 04, 2009 5:09 pm

星期一我接到通知,雅欣的爸爸到校替她辦了休學。

我把雅欣不會再回來班上的事情向全班宣布,話還沒說完連詩芸的眼淚就開始掉,沒多久全班便哭成一團。

看著這副情景,我是該感動班上感情如此密切才對,可是現在的我內心卻像泡在冷水中波瀾不驚,因為仔細一看,那些哭得最「情真意切」的同學們正好都是曾經以嫌惡口吻向我埋怨過雅欣的那些。看著他們,我瞭解了友情可以如此廉價且虛偽。

過了個缺了雅欣的星期二,星期三林媽媽便氣勢洶洶的打電話來質問為何不讓雅欣去學校上課?我有些錯亂,不是林爸跑路回來替雅欣辦的休學嗎?

然後我在她的一連串台語大罵中了解,原來是林爸看中了私校原本就貴的學費,打算休學領了退費再去賭。從林媽剛剛那一串罵中也知道林爸完全沒有回家,那麼就是不知道雅欣的狀況囉?但休學了也好,雅欣的情況實在是不適合上學。但當我將想法透露給林媽後卻遭到她強力反對,她苦苦哀求我再怎麼樣至少都讓雅欣高中畢業,反正時間也剩不多了。我則聽得一身冷汗,雅欣回來上課,責任可是落在我頭上,我也無法做她的貼身保鑣,萬一她又一時興起去「找阿嬤」該怎麼辦?教室可是在五樓吶!撇開教室高度不談,可班上還有一個精神病患者啊!光是一個就讓我有點提心吊膽,現下若兩個共處一室 ── 我曾聽說精神病患者會「共鳴」 ── 那我該怎麼辦?!還有,雅欣已經發作了,那麼她的智力一定會大幅減退,要想跟上班級進度肯定很吃力,更不用說維持前三名了!而且班上的秩序該怎麼辦呢?他們可是高三兼資優班!經過之前的狀況,我簡直不敢想像。若雅欣回班,班上或許會暴動也不一定。

許多念頭閃過,但我只是要林媽打電話與學務處聯繫,畢竟復學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。她哭哭啼啼地掛了電話。

隔天我就被叫去校長室,校長和學務主任似乎早已有了決定,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說。我站在校長桌前等候許久,校長才像頒聖旨似的開了口──

「董老師,雅欣回來與否,就交給你決定了。」

什麼!?我真想當場翻桌走人。校長這話簡直推卸責任,反正就是想收錢又怕麻煩,而擔子自然就落到我肩膀上。我瞪著校長,後者以「你要嘛就點頭,否則滾蛋」的氣勢壓著我。除了接受,我還有什麼路可走?

走出校長室,我想著雅欣的精神能力、林媽泫然欲泣的嗓音、班上的狀況、校長和主任的態度……我牙一咬,送佛送上西天,就幫了這把吧。
*
於是雅欣又回來了,但她已經完全無法上課,也不知林媽是否有帶她去就醫,聒噪的情形有增無減。我向全班同學做了說明,也拜託了所有科任老師,請他們多多包涵雅欣,但我並沒有換到任何體諒。每個人都怨我為何不將雅欣直接移送精神病院,反而放在這裡干擾考生心情;而班上的同學們在雅欣返班時引起更大的反彈,幾乎全班都反對雅欣復學:「神經病就應該乖乖待在杜鵑窩!」,他們如是說。

原來人情冷暖可以如此真切上演如八點檔,我冷眼看著這些未踏入社會的學子,想必他們已然學會都市叢林的生存法則。我想這或許就是人性,但當我試著將自己代入他們的角色時,卻怎麼也無法想像我會這般冷酷無情。

這些日子持續不到一星期,雅欣的爸爸又來替她辦了休學,為此校方召開會議,收到通知時我還在想該不該問問林媽是否又是賭金惹的禍。

推開會議室的門,發現長桌已經滿座,唯一的空位是離門最近的、校長正對面的位置,看來我是來遲了,我連忙拉開椅子坐下,然後偷偷打量其他人。
長桌兩側的所有人都盯著我瞧,有蠻多教職員我還不認識,但是他們卻用十分詭異的眼神看著我,被十幾雙眼睛如此打量實在不舒服,我不知所措,只好低頭。
聽完了會議內容,在討論時間那些職員們並非以往的朗聲提問,而是竊竊私語,就像住家附近的三姑六婆在交換著以為見不得人,卻又大肆宣揚的秘密,全場只有校長及教官不動如山地狠盯著我,沒有人與我交談。會議室中我竟有種赤裸著被拷問的錯覺,他們的眼神棘鞭般熱辣辣地掃來,我無處可逃。

半晌,校長才開了金口:「董老師,這是雅欣的第二次休學。第一次是因為她爸爸,第二次,就是你的問題了,是吧?」

「…….我想是的。」我回答,所以不是賭金的錯囉?

好安靜,瞬間大氣壓力撲天蓋地向我捲來,幾近窒息。

「你知道為什麼嗎?」校長十足的包公氣勢,我幾乎要懷疑若我招不出個什麼來,等等就有虎頭鍘伺候。

「我想是因為她的精神狀況已經不行了吧。」大人饒命。

「所以我問你為什麼會變這樣?就只因為模擬考沒有前三名?沒別的原因?」

「…….沒有吧。」月經來算不算?

「雅欣的爸爸說要帶她去婦產科,這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了?」王朝,不,曾與雅欣接觸過的輔導老師開口,語氣鄙夷至極。

「還叫我看看雅欣哪裡有問題,我看根本就是你自己做賊心虛!」他又說。

剎時我感覺五雷轟頂,他們的眼神、奇怪的討論方式、校長審問般的口氣,現在全有了解答。

從一開始他們就當我是個犯人,還是個強暴犯。

把我的驚愕表情解釋為被抓包的反應,校長滿意地表示會再深入調查之後便散了會。每個人離去時都避著我,像避著街上吸了膠的瘋漢,一分鐘不到,我像個破布袋般被扔在會議室。

就這麼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中發呆了好些時候,我才從錯愕中回神。懷著滿腔怒火回到教師辦公室,隨手抓個最大的紙箱,我發了狠地將所有的私人物品往箱子裡面掃,眼角餘光發現有幾個老師引頸窺探,但我已不想去理解他們的眼神是嘲諷或疑惑。我今天就要走,老子不幹了,那些有的沒的離職繁複手續也不想管了,反正這世上的所有規則都能用「我管你去死」的魄力打破,那些人應該也巴不得我快點離開以免「殘害」其他莘莘學子吧。

但學生們呢?他們是我出了社會的第一批學生,對我的意義尤其重大,若我突然消失,他們會不會不適應呢?更重要的是,他們有沒有聽信其他老師的謠言?我不知道這件事謠傳了多久,但我想試試這最後的可能性:是要現在就走?還是留下等婦產科醫生還我一個清白?邊想著我邊往教室走去,現在剛好是午餐時間,他們應該都在。

踏進教室門口,我差點和一個正要出來的女生撞上,我很快的道了歉,但她的反應不是笑著說沒關係,而是瞪大眼睛盯著我,然後尖叫著衝回去。

這聲尖叫狠狠戳破了我想聽見最後一聲慰留的希望,低下頭摀住耳,試圖阻隔身後的叫罵,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點走,離他們愈遠愈好。
我知道我不能怪他們,人都是盲目的,只是,只是這所學校裡都沒有半個相信我的人嗎?我只是,想要聽見一句「我相信你」而已啊,我連一句辯白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定了罪,為什麼這裡居然沒有半個人懷疑我的罪狀?此刻我真希望老天下點雨,因為我好想哭。
*
回到米蟲生活之後沒幾天,我接到校方打來的電話,是校長對我的道歉,他說雅欣的檢驗結果證明了她還是完璧之身,希望我能再回去教書,「董老師的數學真的上得很好」,校長這麼說,我什麼都沒說便掛了電話,希望能藉此表達我對他們的不屑
*
事發至今已有十年餘,我考到教師證之後順利在一所公立高中任教,我完全與林雅欣以及那所學校斷絕聯繫。我也曾怨懟他們將我定義為強姦犯,但十多年後的我早已不介懷了,甚至沒對雅欣有半點愧疚。畢竟我於她已仁至義盡,若再做的更多些,恐怕明眼人都要懷疑我對她圖謀不軌。我甚至是有些感激他們的,他們讓初出茅廬的我重重地摔了一跤之後學會了何謂人情事故,或許那所高中現今仍流傳著他們杜撰的我的傳言,但誰在乎呢?

小五

文章總數 : 9
學校 : 板橋高中
注冊日期 : 2008-07-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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